小農主意

圖片：高雄桃源區，有機愛玉農黃孝勇先生。

水泥柱林立的園區，有很多大樹也攀附著愛玉，其中不乏芒果樹，黃孝勇先生走到一棵大樹旁說，除了柱栽，園內兼採樹栽的農法，他的愛玉園都會儘量保留住大樹，我循著他撥拂枝葉的方向看去，野樹上的愛玉藤掛著幾顆青果。

接著他問我，我認為愛玉是攀附在樹上還是水泥柱生長會有產量，我一時摸不著頭緒，糊裏糊塗回答是水泥柱，他又問，我為什麼這樣覺得，我說因為樹長得很高，採愛玉果實不方便，很慢……，他決定乾脆一點告訴我，攀在樹上的愛玉產量比較高，一棵大樹通常有一根水泥柱的四到五倍產值，因為樹的攀附面積大。

那園裏還立那麼多水泥柱幹嘛？我馬上追問，讓愛玉全長在樹上不就好了。

他說，立水泥柱快，而且愛玉長在柱上只要三年就能採收，但樹栽就不同了，除非本來就有樹，否則先種樹，再等樹長高要很久，要花十多年時間，而附在大樹生長的愛玉也要七年才能採收，樹栽方式要就地運用，一開始就要留住樹，至於外面的樹林，不是自己的，不能隨隨便便拿來利用。

樹栽的方法能帶來更大的產量，但有些愛玉農在建立園區之初，早就把樹全部砍光了，都是事後才瞭解到這個道理；我們離開了這處愛玉園，去附近另一位農人的果園參觀。

這個愛玉園搭了很大範圍的木頭支架，他說，這些木架的目的，是要增加愛玉藤蔓攀爬的面積，他們家早期也曾用過這種農法，但失敗了，歸納原因，問題就出在愛玉的生長有向光性，棚架搭得越密，愛玉長得越不好，木架外側光線足的地方可以結果，木架內圍則都不大會結果，若木架支條再多一些，像種葡萄或百香果的棚架一樣，內圍的光線會更不足，也容易產生病菌，這種作法適得其反。

我們騎上摩托車，順著原路回去，重回來時彎曲跳動的路面，我在摩托車上沒那麼緊張了，陽光再次露臉，左前方出現一處愛玉園，園內有幾棵高挺的樟樹，攀爬的愛玉藤恐怕超過大人的手臂粗了。

我對黃孝勇先生說，他們跟你一樣，也會用樹來種，他瞄了一眼回答，這些愛玉都不大會結果，我感到陌名其妙，他解釋，這些愛玉的品種不適合這裏的海拔高度及土壤，結果率低，要換成其它品種才有轉機，但愛玉長這麼大，用掉了很多年時間，要農民砍掉重種談何容易，於是就這麼放著，要有捨才有得。

他又說，以前父母栽培愛玉之初，受到一些村人嘲笑，大家覺得種不起來，要就去山裏採，同一時期，各地方也有一批農民投入栽培工作，但因國內欠缺愛玉的研究，栽培的知識與技術不夠，大部份的農民並不順利，而後他們家摸索出栽培的訣竅，便引起了農政單位的注意，他們來此拜訪，研究他們的成功經驗，慢慢架構栽培愛玉的有效農法，同時也在此進行品種採樣，建立愛玉的基因圖譜。

黃孝勇先生認為，早期村裏學阿里山那邊一樣採摘野生愛玉，不過兩地的條件不同，阿里山是由許多山組成的，群山擁簇，山與山靠得很近很擠，採摘野生愛玉還算方便，桃源地方的山系簡單龐大，山與山之間距離遠，村人採摘野生愛玉每每每要翻山越嶺，有採摘經驗的人就知道，一個簍子裝八十斤，背著這麼重的簍子又要走很遠的山路，一趟的收獲有限，另外，山上古樹參天，愛玉果實往往生長在很高的地方，採摘過程中有時會因為下雨從樹上滑落，有時會被蛇或虎頭蜂嚇到掉下樹來，這兩年村子裏就因此死掉了五六個人。

回到村裏，我們又聊了一陣子，他對於現在的生活滿意極了。

午後，車子沿著原路回去，到了工程作業區已看不到挖土機，溼軟的路段已經壓平乾燥了，白花花的陽光下，南橫公路化為山谷的一條白線，偶爾有車駛去，背後會掀起一大片土塵。

我想著專業與熱情。

台灣在卅年前開始發展愛玉人工栽培，這項農產品被歸類為「特用作物」，因為不是食雜糧，又涉及栽培技術門檻，尤其如何去營造愛玉小蜂的生態環境需要某些天然條件的支援，即使今日，能夠成功栽培的農人依舊有限。黃孝勇先生一家是最早期栽培愛玉的農民，他接手愛玉園的時間只有四年，但從小耳濡目染，專注熱情，對於愛玉品種、品質判定、栽培農法、製作工序等瞭若指掌，整個脈絡的理解，既承襲了上一代的經驗，也有本身的實戰深化。

如斯惡土，八八風災為荖濃溪穿邁而過的桃源帶來了幾乎毀滅性的土石流，但青壯返鄉，接手務農，黃孝勇先生鑽研著栽培技術，累積經驗的厚度，於時光飛逝之際耐心地看守果園，真誠投入……，他說，結束掉台中的咖啡店，並不是工作的變動，而是重新思考生活。前代的農業知識，在他的繼承下進一步累積。

我們故鄉的地理傷痕，透過了這樣的農業過程逐漸平安修復。

那是一個沒有怨尤憤怒的季節。

山裏的愛玉藤枝掛起了一顆顆沈甸的果實，卻輕盈如詩。

圖片：攀附著水泥柱生長的愛玉。

圖片：柱栽(左)與樹栽(右)。

圖片：棚架栽培。

圖片：愛玉的幼果。

圖片：愛玉自然裂果。

圖片：果實為水滴形狀的愛玉品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