圖片:峨嵋東方美人茶區,有機茶農張月璘女士。
10月16日,前往新竹峨嵋,拜訪有機茶農張月璘女士。
張月璘女士製作的主力茶種是東方美人茶。
這一天下午,車子從三號省道行經北埔,進入峨嵋,雖然公路的兩側夾山,但並非峙立高聳的山勢,綿延群山的高度僅約兩三百公尺,這裡算是低海拔茶區。
相較於台灣的高山茶區,以一枝獨秀的海拔高度形成茶葉「山頭氣」的特質與市場行情,低海拔的東方美人茶區卻同樣身價不菲,2011年新竹東方美人茶競賽,特等獎茶葉的拍賣價格便曾創下一斤一百零一萬的天價,其主要原因在於,東方美人茶栽種的茶園,必需具備山區的背風面,潮溼但日光充足,無農藥污染的先天條件,茶樹在接受小綠葉蟬叮吮後,形成蜂蜜與熟果的香氣滋味,其後採用一芯一葉的茶菁,加上 75%-85%重發酵製程,最終成為台灣獨有的特色茶種。
根據製作工序與形態外觀,其實東方美人茶以白毫烏龍稱之最為恰當。
東方美人茶的名稱的由來,據說是英國商人將該茶獻給維多利亞女王品嚐,女王飲用感覺滋味香醇,得知此茶來自東方台灣,便以「Oriental Beauty」形容,從此,這個名稱方才開始流傳;然而最早,東方美人茶是稱作「膨風茶」的,相傳日治時代,新竹地區的一位茶農,因茶園管理不善,飽受蟲害,又不甘損失,於是仍把受到蟲害的次等茶菁製為成茶,擔往市場販售,沒想到好評如潮,居然銷售一空,這位茶農返鄉後興高采烈地向左鄰右舍述說此事,鄰人認為豈有此理,定是吹牛,遂以「膨風茶」取笑之。
當時的茶園必然未施農藥,原本茶園充滿了昆蟲的活動,而受到蟲害的茶葉外觀欠佳,我們有理由推測,這位茶農的茶葉受到小綠葉蟬的叮吮,為了掩飾帶有「瑕疵」的茶葉,於是茶菁被異於傳統烏龍茶的標準製程,被重發酵處理了。
無論如何,即使東方美人茶的茶園管理不能施用農藥,但目前茶區內已取得有機認證的茶農曲指可數,張月璘女士乃極少數中的一人。
張月璘女士原先是一位鋼琴老師。
因為父親年紀大了,她必需接手家裡的茶園工作,乃向父親學習製茶技術。
她剛接手經營父親的茶園時,茶園是以慣行農法栽植茶樹的,但在一次偶爾的機會中,張月璘女士接觸到了有機農法,有機農法的做法刺激著她省思人與環境的互動關係,從此便一頭栽進了有機世界,當時,從事有機農法的農人少,她大都向茶改場的先進請教栽種的知識。
1996年,她的茶園取得了MOA有機驗證。
張月璘女士的茶園離住家不遠,從後面的小山坡上行,約一百公尺,首先抵達的是長條狀的上圍茶園,這塊茶園的末端落差三公尺高度,稍下面緊接著另一片更大塊略呈三角形的茶園。
茶園的栽種面積為1.5公頃。
張月璘女士接手父親的茶園後,甫實施有機農法之初,跟其它實施有機農法的農人一樣,同樣面臨面著蟲害問題,但基於不殺生的信念,她會將茶樹的昆蟲捉起來集中,再移往山區別處放生,日復一日做著這樣的工作,她笑著說,一開始時只要上床睡覺,閉上眼睛,便彷彿仍感覺有無數的蟲隻在眼前爬動,委實難以適應克服。
即使是局外人,但聽到捉了一整天的蟲,「每日直到上床睡覺,閉上眼睛,彷彿仍感覺有無數的蟲隻在眼前爬動」的一番話,心理上也能感同身受,這是一種很大的心理壓力,張女士如此善待茶園裡的昆蟲,理應得到好的回報才對。
但或許「蟲的報恩」只是個寓言,或仍未在她的茶園出現,當我進一步詢問,茶園環境是否因為實行有機農法,逐漸形成一個食物鏈的平衡生態,自此茶樹的蟲害損失便降低了?她簡潔明瞭地告訴我,沒有。
張月璘女士說,她聽過這種講法,也曾想過這種事,但別的農人可能比較懂得栽種,因為食物鏈的平衡生態這種事並未在她的茶園發生,她的經驗是,昆蟲每天都在吃茶樹,只要肚子一餓就會吃一點……。
她對茶園中的蟲慢慢地沒那麼介意了,逐漸地也對捉蟲的工作產生「懈怠」,移蟲作業變的沒有效率,她說,現在都是撿蟲吃剩下的茶葉來吃了,這句話,讓我想到了另一位想法相近的有機茶農,我跟她提及坪林的王有里先生,沒想到張月璘女士跟他也認識。
茶園裡的蟲實在太多了,在茶樹中,我發現了一隻很大的人面蜘蛛。
張月璘女士似乎很習慣地讓那隻蜘蛛爬到手臂,再把蜘蛛引到旁邊的野樹,接著說,原來剛接手茶園管理工作時,曾因為施行有機農法而面臨著很大的危機。
原來最早茶園裡栽培的茶種是青心烏龍,但她由慣行農法轉為有機栽培,茶園撤離了農藥的藩籬後,開始出現了大量的昆蟲,此刻的茶園說是昆蟲的快樂營並不過份,而茶園裡的眾多植物中,青心烏龍的氣味最受昆蟲喜愛,整季下來,茶樹被啃的一乾二淨,所剩無幾,在毫無對策的情形下,她只好試著栽種其它茶樹品種,其間發現金萱的蟲害沒那麼嚴重,易於栽培,於是就如同現在茶園所見,整個都栽種台茶十二號金萱了。
長條狀的上圍茶園看完,我們往下圍地帶的茶園走去。
然而才剛踏入下圍茶園,茶叢間接連地竄飛出三隻山雞,因為沒有心理準備,我驚訝地注視,那三隻山雞雖然動作很快,但身軀有點肥重,飛的不高,牠們振翅低飛,紛紛鑽進了前方的樹裡,那棵樹葉片濃密,枝頭掛著幾顆白柚。
採用台茶十二號金萱作為材料,張月璘女士製作的茶路包括了東方美人茶、烏龍茶、紅茶,及台灣較少見的白茶等,而因為有機農法下的茶園,產量較少,張月璘女士除了直營,大都參加新竹地區有機農民組合的「竹蜻蜓綠市集」,展售內容不僅止茶葉,也包括茶園週邊栽種的少量季節性蔬果。
隨後張月璘女士摘了兩顆碩大的白柚,又帶我參觀三棵培植多年的佛手柑,她說自己新摘了幾棵佛手柑,打算拿來製醋,我則告訴她,在歐洲,佛手柑是製作伯爵紅茶的重要原料,具有不錯的經濟價值,此外,今年七月,我到海拔一千五百公尺的玉山茶區,參觀布農族茶農栽植的茶園及牛蕃茄溫室時,看到陡斜的山壁上佈著蔓藤,藤上掛滿了一顆顆的佛手瓜。
從茶園要走回張月璘女士家裡時,陽光已然偏西。
對於傳統東方美人茶區的北埔與峨嵋茶農而言,青心大冇品種乃製作東方美人茶的標準材料,甚至北部的石碇坪林茶區,近年來茶農受到高經濟收益的吸引,亦於包種茶之外,於夏季走向了東方美人茶的製作方向,儘管選用的茶種為青心烏龍,略有不同,但畢竟均系出烏龍,以金萱作為東方美人茶的材料仍屬少見。
當然,茶樹品種與茶路間,講求的是適製性,就是適不適合製作而已,倘若未經試製過程,倒底金萱適不適合製作東方美人茶,是沒人清楚的。
某種程度說來,張月璘女士的茶園管理方式導向了茶樹栽種品種的選擇,而茶樹品種的選擇,又推動了她以金萱製作東方美人茶的結果,與其說她別出新裁,事實上,卻是走向有機之路上,意料之外的發展。
那麼,這種新形態的製作,是否風味上有別於之前,獨具一格呢?
她重新沖泡了一壺東方美人茶,要我自己判別。
這次的東方美人茶乃當地茶農採用青心大冇為材料的製成品,我們透過直接飲用的方法比較青心大冇與金萱的差異,基本上青心大冇的香氣口感較強烈,帶有略高的刺激性,金萱則相對溫醇,但因為這份茶葉來自慣行農法的茶園,這種刺激性倒底是出之於品種,或由農法所引起,我們都不是那麼肯定。
張月璘女士以金萱茶種製作東方美人茶的事情,讓人不禁聯想起「膨風茶」源起的那位茶農。
當初沒有人能預知,那位茶農飽受蟲害的次等茶菁,可以誤打誤撞地成為今日東方美人茶的先驅,同樣的,張月璘女士採用金萱為材料製作東方美人茶,雖事出於轉折偶然,但她一定也沒想到,2009年,日本朝日電視台節目卻將之譽為台灣最高級的東方美人茶,世間的事情,實在難以預料計算。
成事往往出諸偶然;不過這類「偶然」的成事,卻常常肇因於一種個人特質的堅持才得以出現。
張月璘女士的栽植之路一直沒有遇到「蟲的報恩」,茶園的昆蟲應該還是會持續地不斷地啃食那些茶樹才對,但她淡泊以對,走在自己選擇的小路,抬眼看著突然飛過的山雞野禽,而至於,荒廢已久的鋼琴……,事實上,她正在內心演奏著清亮音符的全新樂譜。
行雲流水的彈奏,是關於林野深層的對話,關於和諧。
圖片:張月璘女士的有機茶園。
圖片:有機茶園裡的昆蟲,人面蜘蛛。
圖片:張月璘女士茶園內的台茶十二號金萱。
圖片:張月璘女士以金萱為材料,製作東方美人茶。
圖片:有機茶園裡的昆蟲,椿橡。
圖片:有機茶園裡長滿了野草,咸豐草都開花了。
圖片:張月璘女士發現有蟲正在啃食茶葉。
圖片:有機茶園外圍種著白柚,張月璘女士送了我一顆。
圖片:張月璘女士種的佛手柑,她也送了我一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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